康德對自由美和依附美的區分,深刻地影響了后世的藝術觀念和藝術創作。自由美只是以純粹的形式打動人,而依附美則可稱作某某物的美,如一個人的美、一匹馬的美、一座建筑的美,涉及人、馬、建筑本身的完善性。我們面對書法作品欣賞“永”字之美、“和”字之美的時候,其實已經將字本身的合理性考慮進去了。
既然書法的美依附于字的概念因而屬于依附美的范疇,那么假如書法家把某個字寫錯了,多了筆畫或者少了筆畫,那么這個字的美感在我們的心中便會受到損傷。一個錯誤而美觀的字,總不如正確而美觀的字讓人愉悅。
錯字一眼就能辨別出來,那么別字呢?書法家把“柴門聞犬吠”中的“犬”寫成了“大”,假如僅僅看字形,并不會發現任何問題,然而如果閱讀文辭,就會發現“大”原來是一個別字,這個別字對于書法欣賞留下一處遺憾。書法的觀賞和文辭的閱讀是兩種不同的活動,我們只需要看清楚它們的區別,卻沒有理由斬斷它們的關聯。
純粹美和依附美的區分,一方面在于某種形式的美是否依存于某一概念,一方面也在于欣賞者用什么樣的眼光去打量。商代的甲骨文歸納起來有數千個單字,而能夠識別的只有一部分,另一部分很難考定它們的音、義。面對這部分無法識別的字,今天的我們只能用純粹美的眼光去打量了。還有很多時候,讀者對于文字本身的規范性其實是視而不見的。面對祝枝山、徐渭、傅山等人的草書,我們往往會被他們的筆法、結字和布局所吸引,而懶得去推敲字形是否規范,這時其實是在以純粹美的眼光打量書法作品。而一旦有耐心去細細地品讀,就往往會從中發現不規范的字形而感到遺憾,這時我們是在以依附美的眼光打量書法作品的。
上述書家的作品中有很多草法不規范的現象,而這無損于他們成為杰出的書家。這一方面和錯誤的程度有關,一方面也和錯誤發生在哪一個方面有關。假如祝允明、徐渭、傅山在字形方面毫無錯誤,而書寫技巧平庸,那決然無法在書法史上留名。亞里士多德曾將藝術中的錯誤分為兩種,一是藝術本身的錯誤,二是偶然的過失,即其他技巧的錯誤。他說:“衡量政治和詩的優劣,標準不一樣;衡量其它技藝和詩的優劣,情況也一樣。與詩藝本身有關的錯誤分兩類,一類屬詩藝本身的錯誤,另一類則是出于偶然。倘若詩人意欲摹仿什么,結果卻因功力不足而摹仿得不像,此乃藝術本身的錯誤。但是,倘若出于不正確的選擇——描寫馬的兩條右腿同時舉步——錯誤就在于其它某種技藝,比如醫術或其它任何一種技藝,而不在于詩藝本身。”“要弄清錯誤的類型,是藝術本身的錯誤,還是出于偶然的過失?不知母鹿無角是個錯誤,但不如把鹿畫得面目全非來得嚴重。”
詩人對馬的描寫,畫家對母鹿的描繪,都涉及某一對象的概念。在亞里士多德看來,在藝術的評判中,藝術功力不足比起錯誤地刻畫對象要更加嚴重。
書法家在文字規范性方面可能發生錯誤,不同的錯誤有不同的嚴重性;面對同樣的錯誤,不同的讀者指責的程度也可能各不相同。只要書法家在寫“字”,就要準備承擔讀者對文字規范、書寫技巧的雙重審視。
鄧寶劍(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院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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