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01-24
出世入世,來去自如
陳繼儒乃是明朝一大奇人,他一生隱居,標榜清流,20年不踏入城市,卻又與世俗社會交往頗多,上自名官巨卿、文人學士,下至商賈販夫、三教九流,乃至黃冠老衲、名妓才媛都和他有往來。
“隱”,一直是中國士人的一種不媚俗、獨善其身的精神。隱居鄉間的陳繼儒專心讀書著作,蒔竹養花,品酒飲茶,焚香撫琴。假如互聯網早發明五百年,一個明代人要發帖,在尋現成的心靈雞湯、處世道理、警句格言時,十有八九會用陳繼儒的。因為這位居住在上海松江佘山腳下的名士,寫的文章很受人追捧。其代表作《小窗幽記》被譽為小品中的小品,清雅的文字、玲瓏的語言、冷峻的格調和獨到的見解,讓當時人在混雜的世道和復雜的人事環境中,享受到一種清新淡定的生活氣息與和諧氛圍。
他的作品,甚至是朋友間往來書信、記載歷代掌故的筆記,一經流出,人們便相互傳抄,一讀為幸。他也通過出版,有了豐富可靠的經濟來源。著書有《太平清話》、《安得長者言》、《模世語》、《狂夫之言》、《妮古錄》、《珍珠船》、《墨畦》等。
但他并非僅僅是一個隱士,還是一個體恤民情的士人。在萬歷年間的中后期,蘇州、松江一帶常常發生水災,他因此為之寫有《救荒煮粥事宜》、《修橋梁道路條》、《上王相公救荒書》、《上徐中丞救荒書》、《復陶太守救荒書》等文章,呼吁明君體恤民情,賑災救荒,并提出具體的辦法。
和那些汲汲于功名利祿的所謂的“隱士”不同,陳繼儒自焚衣棄儒后,就再也沒有當官。據《明史》及一些史料筆記記載,他曾被朝中官員多次舉薦,舉薦他的人達十人之多,皇帝也曾下詔征用,他都遜謝不赴。董其昌在陳繼儒妻子六十壽辰時寫過一篇文章,很好地描繪了他的狀態:
“余友陳徵君仲醇避俗逃虛,志在五岳,晚而買山東佘之麓,貯書萬卷,游泳其中。經其門若無人,入其室,其人斯在,幾與世相忘矣。非只忘世,迨亦忘家。…而自其山居后,鄉城相距八十里,一歲不過再三歸。儒人時以春秋上冢為留,憩山莊者數日,此外罕睹其面,與城市之人罕觀仲醇者等。”(董其昌《壽陳徵君元配衛儒人六十敘》)。
陳繼儒閉門謝客,連夫人也要借上墳的名義才能見面住上幾日,可見“隱”得很呢!
至于陳繼儒的為人,魯迅在《隱士》一文中曾說:“隱士,歷來算是一個美名,但有時也當做一個笑柄。最顯著的,則有陳眉公的‘翩然一只云中鶴,飛去飛來宰相衙’的詩,至今也還有人提及。”魯迅并沒有明確表達觀點,但語氣里似有不屑。當然,陳繼儒并非道貌岸然之輩。他標榜清流,好名,除了喜歡結交于達官貴人,并無什么惡名。何況他20年不踏入城市,至少在自律上,夠得上是一個真隱士。而人們對他譏諷,說穿了,是有幾分嫉妒的。
學識淵博,書畫俱佳
陳繼儒學識廣博,詩文、書法、繪畫均所擅長,并喜愛戲曲、小說。其書法學蘇軾、米芾,對蘇、米墨跡,最為喜愛,雖殘碑斷簡,也必搜采,手自摹刻,成《晚香堂帖》及《來儀堂帖》。
所畫山水,空遠清逸,松江博物館藏有《瀟湘煙雨圖》1幅。所畫梅竹,點染精妙,名重當時。用水墨畫梅,乃其首創,曾編《陳眉公梅花詩畫冊》,為后世所法。傳世作品有《梅花》、《梅竹雙清圖》等(現藏故宮博物院)。
另有《梅花圖》8頁(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)。書法傳世作品有《行書半研齋詩》、《行書李白詩》等(現藏故宮博物院)。曾評批《西廂記》、《琵琶記》、《繡襦記》等。并善鼓琴,訂正琴譜,名重一時。
藏品豐富,種類頗多
陳繼儒所藏碑石、法帖、古畫、印章甚豐。在東佘山居內,樹立的碑刻,有蘇東坡《風雨竹碑》、米芾《甘露一品石碑》、黃山谷《此君軒碑》、朱熹《耕云釣月碑》等。得唐代顏真卿《朱巨川告身》真跡卷,遂將住處命名《寶顏堂》。他曾經這樣描述藏家對藏品的感情:“嗜古者見古人書畫,如見家譜,豈容更落他人手?見古人墟墓碑版,如見生壟間物,豈容更落樵采,不思呵護?”
2017年,西泠印社春拍中有一部宋拓《寶晉齋法帖》,為陳繼儒舊藏。
由跋文而知,此帖舊為明嘉靖間禮部尚書華亭陸樹聲(1509~1605)家藏,后歸陳繼儒(征君),崇禎三年(1630)六月廿五日董其昌得觀此帖并跋。此后數十載,此帖一直由陳氏族人保藏,清康熙乙丑(1685)秋,其弟攜至京師索高價,王鴻緒(儼齋)見之于施維翰(清惠公)案頭,因其乃“吾鄉先達收藏墨寶”,遂購得并重裝成冊,“展玩數過,恍入晉人之室矣”。帖中又有“王興謨”藏印,乃王圖炯子,鴻緒孫,知此帖自明中葉流傳近兩百年來,未出松江華亭(今屬上海)之域。
陳繼儒收藏書畫有倪云林《鴻雁柏舟圖》、王蒙《阜齋圖》、梅道人《竹筿圖》、趙孟頫《高逸圖》,以及同時代的文徵明、沈周、董其昌等人字畫。印章收藏有蘇東坡雪堂印、陳季常印等。他還摹刻《晚香堂蘇帖》、《來儀堂米帖》,刻《寶顏堂秘笈》6集。
陳繼儒的收藏中還包括一部分硯臺,他曾在《妮古錄》中提出:“文人之有硯,猶美人之有鏡也,一生之中最相親傍,故鏡須秦漢,硯必唐宋”。此精辟論點一直為古硯鑒賞家所推崇。
同時,陳繼儒藏書頗富,廣搜博采奇書逸冊,或手自抄校。他曾說:讀未見書,如得良友;見已讀書,如逢故人。對經、史、諸子、術伎、稗官與釋、道等書,無不研習,博聞強識。又有“玩仙廬”、“來儀堂”等精于校讎之學,自稱:凡得古書,校過即付抄,抄后復校,校后復刻,刻后復校,校后即印,印后再復校。
萬歷中,陳繼儒曾延請一些窮老書生,尋章摘句,按部分類;而后摘取其中瑣言僻事,所刻《寶顏堂秘籍》6集457卷,收書226種(又記為229種),多地方掌故、軼聞瑣言、書畫藝術、譜錄等,其中多罕見秘籍,保存了明及明以前的小說雜記。
交好董其昌,所藏不計其數
但是,陳繼儒收藏最多的,還是董其昌的作品。
提陳繼儒,就不能不提他的好基友,董其昌。雖然陳繼儒是隱士,卻和董其昌齊名,也是同鄉。一個在野,一個在朝,名動朝野,士人趨之若鶩。他們共同創立了繪畫上的“南北宗”之說,流傳至今,對后世的影響極大。
董其昌活了八十二歲,比陳繼儒大三歲,萬歷十七年中進士,授翰林院編修,官至南京禮部尚書,名氣很大。而陳繼儒只是一個普通的諸生,似乎被他的光環所遮蔽,其實陳繼儒的人生和成就遠比董其昌精彩,在晚明獨樹一幟,幾無人及。
萬歷十三年(1585年),陳繼儒與董其昌一同參加了應天府舉行的科舉考試,然而雙雙落敗。第三次科舉考試還沒有考中舉人,陳繼儒大為憤怒。再加上時至晚明,十分動蕩不安,社會中各種新思潮也在不斷孕育激蕩。年輕的陳繼儒明白再走科考一途已無多大意義,在這樣一個局勢中自己即使有才能也難以施展。因此,他毅然下定決心“謝去青襟”,隱居山林,從此過著自己喜歡的生活,以保持自己的獨立與平靜。
萬歷十五年(1587年),陳繼儒隱居小昆山,后移居東佘山,過著快意自適的歸隱生活。在清靜的環境,讀天下書,寫天下文,隱而不脫俗,為身隱心不隱,仍然針砭時弊,甚至一度成為“暢銷書”作者,名聲日隆,求見者不絕,所謂 “來見先生者,河下泊船數里”。在隱居的幾十年中,或品評書畫、或吟詩作賦、交朋結友,過著一種自得其樂的生活。
董其昌為其作《 東佘山居圖》,并題:“郗超每聞高士有隱居之興,便為捐百萬貲辦買山具,予于仲醇以此贈之。”而與好友陳繼儒放棄舉業隱居的選擇不同,董其昌屢敗屢戰,終于在萬歷十六年(1588年)中舉,完成了從生員到舉人的身份變化,打通了其魚躍龍門通向進士登科的關鍵。
萬歷二十年(1592年)夏,董其昌在持節封楚藩的歸途中觸暑重病,陳繼儒前來看望他,二人在夾室中相對賞畫。當日,一同賞畫的還有吳門畫家孫枝,在他的建議下,董其昌把雅集情況訴諸筆端,清晰寫道:“仲醇挾所藏王右軍《月半帖》真跡、吳道子《觀音變相圖》、宋板《華嚴經》《古尊宿語錄》示余夾室中。惟置一床相對而坐,了不蓄筆硯。”
為了方便二人相聚,董其昌在宅中更為陳繼儒建造了“來仲樓”,他們時常登樓閱覽書畫終日不下。董其昌于書畫裁鑒通明,凡有批駁真偽皆可懸筆立就,陳繼儒往往與之相互切磋激揚。后來董氏所鑒由其門人張圣清掌錄成編,亦名為《來仲樓隨筆》。董其昌的隨筆中,比較少提到與朋友一起鑒賞書畫,但是陳繼儒卻勤于記錄那些活動,尤其是與董其昌共賞的時光。在陳繼儒的筆下,經常可以找到與董其昌相似的藝術觀點,特別是品鑒書畫的語言多有重合之處,這剛好可以為董其昌《容臺集》做出補充和詮釋。
萬歷二十七年(1599年),董其昌離京回老家賦閑,為了排遣郁悶心情,七月,他與陳繼儒泛游春申之浦,“惟吾仲醇,壺殤對引,手著翰墨,固以胸吞具區,目瞠云漢矣。”兩人一起游覽之狀,董其昌多次游后作畫,一是記錄兩人游歷的美景,另一個應是為了見證他們的友情。
萬歷二十四年(1596年),董其昌持節赴長沙封吉藩朱翊鑾。當時官船正在池州江中航行,董其昌突然掛念起陳繼儒來,心想他最近的讀書生涯不知如何了,于是,他給陳繼儒繪了《小昆山舟中讀書圖》,湘楚風景令董其昌賞心悅目,他又另畫了一幅畫寄給陳繼儒,畫上題詩云:“隨雁過衡岳,沖鷗下洞庭。何如不出戶,手把離騷經。” 董其昌在詩中以雁、鷗與衡岳、洞庭的關系,描述了自己前往楚地的行程,但是想起正在書齋中手把《離騷》、吟詠賦詩的高士陳繼儒,自己的奔波勞頓要遠遜于他的性靜情逸。第二年秋,董其昌回到松江已經十月,他又立即前往小昆山訪問陳繼儒,下榻在新筑的讀書臺,為其繪制了《婉孌草堂圖》。
董其昌與陳繼儒一起的集會、出游與鑒賞活動不勝枚舉。董其昌盛年時,因在朝為官經常外出,但是只要稍有閑暇或回到松江,他都會與陳繼儒相會。由此可以理解,為何陳繼儒在記錄自己藏品時談及董其昌則言“玄宰,不暇記”。可理解為,他收藏董其昌作品不計其數。
灑脫自在,風雅一生
陳繼儒也做了不少無厘頭的事情,曾在生前自撰《空青先生墓志銘》,文字內容非常的“搞笑”和澹定。文中寫道:
未歿之前,召子孫賓朋曰:“汝曹逮死而祭我,不若生前醉我一杯酒。”于是子孫賓朋雁行洗爵,而以次第獻先生如俎豆狀。先生仰天大嚼,叱曰:“何不為哭泣之哀!’于是左右皆大慟。或為薤歌以佐觴,歌愈悲,酒愈進,酒愈進,歌愈合。”
說的是他想看看自己的葬禮,于是召集家人朋友,預演了一場,把祭奠的酒和供品掃蕩一空,還指揮大家嚎哭,自己則手舞足蹈,實乃性情中人。
陳繼儒一生都崇拜米芾,故其在舉止言行和處世方式上亦有意或無意地追慕米芾,有時也多少有些玩世不恭。他曾在《〈米襄陽志林〉序》中寫到:
公(即米芾)沒于淮陽軍,先一月,盡焚其平生書畫,預置一棺,焚香清坐其中,及期舉拂,合掌而逝。吾視其胸中,直落落無一物者,其圣門所謂古之狂歟?
清人毛祥麟在《對山書屋墨余錄》中記陳繼儒臨終時的情景,幾乎與米芾如出一轍。澹定從容,人世少有:
聞其易簀時,出名香二升許,令侍者煎湯沐浴。浴竟披衣,醫士許龍湫抱之登榻曰:“先生將羽化矣。體甚輕。”公隨索紙筆書語云:“大殮小殮,古禮拘束。后之君子,殮以時服。我其時哉,毋用紈縠。長為善人,受用永足。”書已,投筆而逝。
陳繼儒在東佘山居里生活了35年,直到去世。他聽泉試茶,賞梅玩月,“湖上扁舟酒一瓢,蘆花影里衣云謠”,一生都活在青山綠水中。他有隱士之名,卻無狂傲之態,對達官貴人、販夫走卒都一視同仁。他會享受而有節制,酒不多飲,肉不多食,以風雅生活為依托,看破紅塵,悟透生命,確實是位耄耋的智者。
參考資料:
中國新聞網,《陳繼儒<梅花冊>轟動西泠印社春拍,估價2800萬》,2013年
許家樹,《陳繼儒,東佘山居腳下的隱士》,2017年
藝術品經紀人,《陳繼儒、董其昌等題跋宋拓《寶晉齋法帖》,2017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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