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是鄧拓誕辰一百周年紀念。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鄧拓捐贈古畫珍品展的同時，3月初，現代文學館開始展覽鄧拓生平資料，包括他的各種著作版本，以及信件、文稿、自作書畫和照片。其中，數《燕山夜話》的版本最多，醒目的還有1993年出版的《鄧拓詩集》。

　　據鄧夫人丁一嵐的估計，其夫君畢生作詩填詞五百余首。1979年，撥亂反正，云開日出之際，人民文學出版社(微博)出版《鄧拓詩詞選》，收錄作品近三百首。隨后，由丁一嵐編，成美注釋，1993年8月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又發行《鄧拓詩集》，共收詩詞四百余首。細覽全書，1949年以前的不足八十首，解放后(1949-1965年)之作品超過三百首。我發現，鄧拓題畫、說畫的詩詞蔚為大觀，竟有一百一十首。單論數量，在1949年以后的作品，占三分之一還強，若區分篇目，論定其過半亦絕非妄言。

　　這一時期，題畫詩在鄧拓的詩詞里如此豐富，很耐人尋味，也頗值得研究。

　　他為畫苑諸友新作的題詩居多。《北京晚報》創辦后，鄧拓最初以“左海”為筆名，開始于該報發表題畫詩。看得出，翰墨鑄情，廣結藝友，他同吳作人、黃胄、周懷民諸仁酬唱最繁。那一曲后來被姚文元在《評“三家村”》里誣栽的《秋波媚·黑天鵝》，便是為吳畫所品題。可是，論起參悟畫理幽深，探求國畫藝術源流確有所得且捧場得體者，那首《贈趙丹同志二十韻》要拔頭籌，直追老杜之《戲韋偃為雙松圖歌》風神而有過。詩人先跋數語：“一九六三年元旦，喜見趙丹同志即興揮毫，為余作雁蕩紀游圖，愛書二十韻以志感，并以為謝。”開首又將趙丹多才多藝之經歷及二人高誼作為鋪敘，爾后筆鋒一轉，頌曰：“……阿丹聞我語，慷慨不推辭，遂就案頭紙，走筆若龍蛇。中鋒懸腕力透紙背有如疾風與驟雨，氣勢磅礴墨淋漓！剎時龍湫飛瀑來天際，看圖更比登臨危；恍惚縱身攀絕壁，奮翅盤旋上高崖；又如騰空逐飛鳥，白云深處相追隨。我見阿丹用筆、用墨、忽徐、忽疾、或濃、或淡，變化復雜而迅速，益感藝術創作非有過人精力全神貫注不能為！古今畫法數十種，終以造化為之師。石濤、雪個、漸江、石溪俱往矣，未來畫苑奇峰突起應可期！”趙丹一陣筆風墨雨，鄧拓感而賦詩，使讀者如臨其境，如聞其聲。本次展覽中，趙丹的這幅《雁蕩紀游圖》，很醒目地露出廬山真面目。吳作人的《黑天鵝》也一并陳列，還有吳作人特地為鄧拓畫的水墨駱駝手卷，鄧拓引首題“大漠風光”。

　　鄧拓不滿足僅作畫家知音，而且還“下海”戲墨，充為票友，自己作畫又題詩。《鄧拓詩集》中，處處隨詩詞配圖畫和書法、印章，令人覺得瓊枝照眼，寶氣輝然。可除了他人的妙楷寶跡，也附著鄧拓親繪的扇面和掛軸，書法除外，繪跡有花鳥魚蟲亦有山水云煙。那《金魚圖詠》所附扇面上的游動著的魚兒和點點荷花，看得出非深襲吳作人墨韻之真味者不能為。那一幅為同窗好友傅凌所繪之八閩山水即景，和1961年夏《題自畫山水扇面》，圖源黃山畫派形勢格局，整體又透出元人簡散之逸氣，詩則逶迤一脈唐人風致了：“翠鬢蛾眉自練飄，鷗波輕漾小蠻腰，漁帆點點沙洲外，卻惹相思客夢遙。”以上這些佳作，很多都陳列于現場。詩集里沒有的，鄧拓畫的貓，畫的蘆雁一雙，也公開陳列著。

　　也有對景懷人，紀念畫家朋友和先賢的詩。如《訪徐悲鴻紀念館·三首》、《水龍吟·吊于非闇畫師》、《訪鄭板橋故居》，還有《南游未是草·懷蘇東坡》等，詩人著重抒發自己對其繪畫的理解，也應算作一種題畫之詩。曲水流觴，名士唱和，作家吟詩詞在先，命畫手依詩詞意境繪稿之雅事在古典里不乏記載，然鄧拓楊柳新翻，曾在全國群英會期間，為幾位英模題詩后，仰蔣兆和先生逐個為之現場作素描，這一種題畫詩真是稀罕。華夏版的《說畫集》中有黃贊一篇《畫苑春秋——一九七九年—一九八四年編輯手記》，其中那則關于蔣兆和的掌故說：“蔣兆和的人物畫純是國畫，人物速寫之快令人嘆為觀止。記得一九五九年群英會時，鄧拓寫了好幾首贊詩，希望有畫家配畫。我陪著兆翁到了三四個會場，把代表從會議室拉出來，一勾一勒，每人只三五分鐘，便畢肖地映現在畫冊上，時過二十多年，還非常清晰地印在我的記憶里。”

　　而《鄧拓詩集》里，恰巧錄有作于1959年10月的《群英贊·四首》，依次是《孟泰會見李鳳恩》、《時傳祥》、《“機車大夫”頌》和《崔華軒》。時間地點及人數完全相應，莫非黃贊所記鄧蔣聯手即緣于這幾位英模？編注者均未說明。果然吻合的話，那么，吾所計算鄧的題畫詩，在這本詩集里便不止一百一十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