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古書畫《睢陽五老圖》

古書畫《睢陽五老圖》

古書畫《睢陽五老圖》

漫談古書畫《睢陽五老圖》

漫談古書畫《睢陽五老圖》
書畫流傳的真相會在有意無意間被掩蓋,從而給后人研究造成種種謎團,這一類的典型,當數(shù)流失海外近一個世紀的宋人名跡《睢陽五老圖》。梳理該作流失海外之后的流傳過程,可見其在歐美藏家和博物館間整整飄蕩了30年。
北宋名臣杜衍及畢世長、朱貫、王渙、馮平,致仕后歸老睢陽,晏集賦詩,時稱“睢陽五老會”。當時名人歐陽修、范仲淹等18人曾依韻和詩,時人繪成《睢陽五老圖》,錢明逸為之作序。其中宋元明清數(shù)十人為之題贊,可謂流傳有緒。近代,圖、序及十數(shù)人的跋被人分別賣到美國的3個博物館中,50余家題跋則藏于上海博物館。
勵俊
話說書畫鑒定之難,除了畫作及題跋作偽,偷梁換柱、張冠李戴等外,往往還受到一些其他因素的影響。啟功先生曾經(jīng)專門寫過一篇《書畫鑒定中的“世故與人情”》,把鑒定者的短給揭了底,刻畫入木三分。然而“人為障礙”不僅限于真?zhèn)蔚谋鎰e,書畫流傳的真相也會在有意無意間被掩蓋,從而給后人研究造成種種謎團。而這一類的典型,當數(shù)流失海外近一個世紀的宋人名跡《睢陽五老圖》。
《睢陽五老圖》繪制的是馮平等五位北宋名臣的全身肖像,原為手卷,絹本設(shè)色,清代改為冊頁。該畫于民國時期流出海外,如今一分為五,藏于美國三家博物館:畢世長像藏紐約大都會博物館,馮平像和王渙像藏華盛頓弗利爾美術(shù)館,朱貫像和杜衍像藏耶魯大學(xué)博物館。
《睢陽五老圖》本身是一件中國人物肖像畫的杰作,手卷還曾經(jīng)完整保存著宋代流傳以來的歷朝觀識和題跋,因此它也是中國書畫收藏史上一件重要的作品。1950年代,著名學(xué)者李霖燦和莊申曾就此圖做過詳細討論,并談及《睢陽五老圖》的近代流傳經(jīng)過。莊申在《〈睢陽五老圖〉補述》一文中寫道:“據(jù)(蔣)榖孫老伯告稱:狄曼農(nóng)所藏冊本,曾于抗戰(zhàn)勝利之后,移居臺灣之前,猶在上海一度見及。” 蔣榖孫是中國臺灣文物鑒定耆宿,莊申等撰文時,還都是嶄露頭角的小輩,自然不敢對之有所懷疑。前些年,故宮(微博)博物院王連起先生作《宋人<睢陽五老圖>考》發(fā)覆此事,指出蔣榖孫故意掩蓋真相,目的是“為避開此圖為其家拆賣到美國的事實”。王先生此論精當,可惜他并未進一步探析《睢陽五老圖》近代收藏流傳始末。
其實《睢陽五老圖》在流出海外前,曾經(jīng)一度藏于溧陽狄氏。此事見于上海博物館所藏《睢陽五老圖》題跋冊上的吳湖帆題記。跋文云:
溧陽狄氏藏書畫至富,以王叔明《青卞隱居圖》及此《睢陽五老圖》冊為壓箱秘寶。曼農(nóng)先生官江西時因此奪官,事詳平子丈《青卞圖》跋。曩歲,余與丈共預(yù)故宮審閱書畫之役,每言及此,則唏噓不置。后于吳興蔣氏獲觀此冊,未幾而又觀于吳興張氏,迄今五六載,再觀于澄江孫氏。壬午夏日,孫邦瑞兄言及是冊為其胞兄煜峰先生所得,珍惜逾恒,不輕示人,可為是冊慶所歸矣。癸未暮春之初,攜示寒齋,快賞旬日。愿煜峰將歐陽文忠公等北宋名賢十八家詩題,物色合浦之珠,以彌補四百年分鏡之憾,尤為快舉,則不獨五老之幸也。又五老宋畫原像藏狄氏時尚存,聞為吳興蔣氏分售歐美,不知何時得慶完璧,千載功罪自有完評。煜峰先生其永寶之。倩庵吳湖帆謹識。
溧陽狄氏是指狄學(xué)耕(1821- 1900?),一生嗜好藏畫,同光間曾在江西做過幾任小縣官。他官位不大,但收藏極精。狄學(xué)耕的藏品精華,包括《青卞隱居圖》,大多由他的賢嗣狄平子繼承,并收錄在《平等閣藏中國名畫集》中。《青卞隱居圖》屢見著錄,今藏于上海博物館,前些年的“晉唐宋元書畫國寶”大展中曾與世人見面。然而原題裱邊的“平子丈《青卞圖》跋”或被另藏,在展覽及圖錄中均沒有得見。所幸此跋尚未湮滅,著錄在《平等閣藏中國名畫集》中。這個跋文頗為重要,茲引如下:
先君子生平嗜古,所藏宋元劇跡中,此幅及宋人五老圖皆屬見著錄者,向不輕易示人。同治初年,先君子宦游豫章,有王霞軒者來權(quán)贛章。欲奪此青卞圖不得。而隱恨于中。歲戊辰(1867年),先君子實授都昌宰。邑俗悍,有兩村械斗案起,不聽彈壓。王乃藉詞委道員以重兵駐邑境,相持年余。至欲加鄉(xiāng)人以叛亂之名,而洗蕩其村舍。先君子力爭,王乃屬道員諷以意,謂“青卞圖”必不可者。或《五老圖》來亦可解此厄。先君子乃嘆曰:“殺身吾所不畏,《清明上河圖》之己事固愿蹈之。不甘以古人名跡任人豪奪以去。惟因此一畫幅至多殺戮無辜之愚民,則撫衷誠所不忍,不能不權(quán)衡輕重于其間也。”于是遂以《五老圖》歸之,事乃解。向例,邑有軍事,一切供給皆邑宰任之。綜計因此畫所費,已數(shù)萬金之多。至光緒癸巳(1893年),其子幼霞以五老冊售于盛伯希祭酒。其時,徐頌閣協(xié)祭函來詢此事之顛末。先君子約略其詞,托言以友誼相贈,未以實情相告。今歲易周星,記其真相以告后之藏此畫者。
按五老圖后歸景樸孫。數(shù)年前,上海畫估分為五卷,以重價售于西人。惜哉,吾竟未及一見也。
戊辰十一月(1928年) 狄平子葆賢謹志于寶賢庵
此長跋與莊申、李霖燦等引用過的《平等閣筆記》(狄平子著)文字不盡相同,其中不但詳錄人名,而且還提到了《五老圖》流出海外的事實。
文中徐頌閣,即指徐郙(1836-1908),清末著名收藏家,同治時曾任江西學(xué)政,后為光緒重臣,掛太子少保銜,與狄學(xué)耕交好。盛伯希即盛昱(1850-1900),清宗室,晚清大收藏家,庋藏書籍、金石、書畫豐富。今藏于大都會博物館的 “畢世長像”和宋人錢明逸《五老圖序》,錢明逸序的紙頁邊有盛昱題記一條,記其獲藏《五老圖》的時間在光緒十五年(1899年),可見狄平子所記的1893年有誤。
關(guān)于“盛伯希的收藏”,鄧之誠《骨董續(xù)記》有一則,詳記盛氏藏品散失的過程。此條向未見引用,特摘記于下:
盛伯希祭酒,自謂所藏以宋本《禮記》、《寒食帖》、刁光胤《牡丹圖》最精,為“三友”,身后為其養(yǎng)子善寶斥賣,至今“意園”已為日人中山商會所有,蓋無余物矣。
“三友”以壬子夏歸于景樸孫,后《禮記》為粵人潘明訓(xùn)所得;《寒食帖》歸于日本人菊池惺堂;《牡丹圖》初歸蔣孟萍,復(fù)賣于美國人。有得當時善寶與景所立契約,言:今將舊藏宋板《禮記》四十本,黃蘇合璧《寒食帖》一卷,元人字冊一十頁;刁光胤《牡丹圖》一軸,及《禮堂圖》一軸,情愿賣與景樸孫先生,價洋一萬二千元正。絕無反悔。日后倘有親友欲收回各件,必須倍價,方能認可。恐空口無憑,立此謂據(jù)。善寶押。舊歷壬子年五月二十日。
蓋祭酒為肅宗,景慮后患,故要約為此。
……
鄧之誠收藏晚清民初史料豐富,此契約或其本人藏品,可靠性毋庸置疑。按蔣孟萍,即蔣汝藻(1877-1954),蔣榖孫之父,1914-1915年前后在北京主持近代大古玩商盧芹齋的來遠公司京號(1981年版《魯迅全集》第十五卷第552頁注作:“又作孟頻、孟蘋,浙江吳興人,蔣抑危之友。當時在北京開設(shè)經(jīng)營古董和字畫的來遠公司”)。有意思的是,《睢陽五老圖》與《牡丹圖》等都曾是盛昱的藏品,而歸于景樸孫后又歸蔣孟萍。而這批名跡最后都見于1916年由上海來遠公司出品、題為“管復(fù)初鑒定”的圖錄《古畫留真》,一起出洋,“賣于美國人”了。
話說管復(fù)初是民國時期上海五馬路(廣東路)的大古董商之一,狄平子題跋中所記載的將《睢陽五老圖》“分為五卷,以重價售于西人”的上海畫估,說的想必就是他。劉麟生在《燕居脞語》里曾這樣評價管復(fù)初:“五十年來,執(zhí)申江古玩業(yè)之牛耳者,鼎足三人。一為管復(fù)初,代表來遠公司。一為李文卿君,乃文源齋主人。一為游筱溪君,博遠齋主人。至爭雄于海外者,為來遠公司及通運公司。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二九年,為最盛時期。”
話說通運公司是中國最早的文物出口商之一,其老板是有“民國呂不韋”之稱的張靜江。民國初年,通運公司內(nèi)部拆伙,分出兩支,一支由張家的老伙計盧芹齋等人合資成立,取名“來遠”,馳騁歐美;一支則由張靜江的小舅子姚叔來主持,繼續(xù)掛“通運”的牌子,基本只做美國人生意。兩支分庭抗衡,并逐漸力壓日商美商,有了劉麟生所說的“爭雄于海外”的局面。
作為通運公司的總經(jīng)理,姚叔來長期坐鎮(zhèn)美國,對于在美銷售的中國文物大多知根知底。據(jù)李霖璨回憶,“袁守和先生知道我好看畫,便特意介紹我去看通運公司的姚叔來老先生,他一聽我說到宋《睢陽五老圖》的兩幅在弗利爾藝術(shù)館,便哈哈大笑起來,說這幾張畫都正是他經(jīng)手賣出去的。” 據(jù)姚叔來說,馮平像和王渙像是由他在抗戰(zhàn)勝利后出售給弗利爾藝術(shù)館。這一點與該館的記錄的“在1948年從通運公司處購得”吻合,可見姚氏所言不虛。但這兩張畫到底何時從“來遠公司”流出,何時被“通運公司”收購,外人就不得而知了。
然而姚叔來的這番坦白,卻讓李霖燦產(chǎn)生了嚴重誤會。他以為《睢陽五老圖》的5幅肖像畫都是在抗戰(zhàn)勝利后才流出海外的。其實不然。據(jù)目前的資料顯示,大都會博物館購得畢世長像的時間是在1917年。而在入藏耶魯大學(xué)博物館之前,至少在1940年前夕,朱貫像和杜衍像仍是美國收藏家小摩爾的私人藏品。可見《睢陽五老圖》去國之后,在歐美的藏家和博物館間整整飄蕩了30年。姚叔來還對李霖璨提起,當時外國人不懂中國書法,故題跋無人要,有一部分題跋仍回流上海。
這批題跋今藏于上海博物館,就是吳湖帆題記的《睢陽五老圖》題跋冊的一部分。從吳湖帆題記看,最晚在1938年,這批題跋出現(xiàn)在上海,由吳興蔣氏收藏,后歸吳興張氏。
關(guān)于這個“吳興張氏”,王連起先生認為是張靜江,當系失查。此“張氏”其實正是大收藏家張珩,事詳于《鄭振鐸日記》“1943年5月11日”記載,與吳湖帆題跋的時間非常接近。鄭振鐸這樣寫道:
(在吳湖帆家)又見尤摹《五老圖》,宋元人題跋甚多,有范成大、楊萬里、洪邁、洪適、虞集、趙之昂等,皆真跡;此圖真本,嘗歸蔣孟蘋,蔣拆下《五老圖》,分售美、法,而留存題跋真跡,復(fù)配以尤氏摹本,歸之張蔥玉。去歲蔥玉售之集寶齋,今歸孫氏。凡名跡,一歸略識之無良販子手中,便有五馬分尸之厄,反不如落于無知無識之商賈鋪子里,尚能保存“天真”也。言之可為浩嘆!
至此,《睢陽五老圖》的近代收藏流傳歷程已真相大白。所謂“三人成虎”,李霖燦和莊申未察覺蔣榖孫的謊言,不慎做了“幫兇”。而密韻后人,則又豈止是安持筆下的私德不堪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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