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白石婁師白師徒舊影
婁師白《春光明媚》鏡片,136×68厘米,中翰清花2010年12月拍賣成交價71.9萬元
婁師白《瓜果冊》 (20開選12) 鈐印:師白 估價18萬~22萬元 34×20厘米×20 北京保利2009年9月拍賣成交價22.4萬元
北京 吳志菲
社會上曾流傳著這么一句評價畫家成就的話:齊白石的蝦,徐悲鴻的馬,李可染的牛,黃胄的驢,婁師白的小鴨子。由此足見婁師白在當今畫壇享有的地位。
一次美麗的邂逅與一方“師白”印章
婁師白原名婁紹懷,祖籍湖南瀏陽縣,1918年生于北京。1912年,婁紹懷的父親婁德美隨官熊希齡北上,定居北京后,在北京香山慈幼院擔任工程員。
1932年秋的一天,婁德美帶著14歲的兒子婁紹懷去上班,在汽車上遇到一位蓄著長胡須操湖南口音的老者,婁德美主動攀談,老者便是齊白石。交談時,發(fā)現(xiàn)兩家越說越近。原來,白石老人的家就住在跨車胡同,與婁德美的家相隔不到三四十步遠。由于兩家相隔不遠,又是同鄉(xiāng),便經常上門走動。齊白石的兩個孩子當時在慈幼院寄宿讀書,于是經常托付婁德美關照,或帶些東西給兩個孩子,婁紹懷也經常去白石老人家去送個口信,或取東西。
兩家來往久了,白石老人看婁紹懷少年穩(wěn)重,每當婁紹懷到他家時就喜歡多留他一會兒。婁紹懷借此機會仔細觀看齊白石的繪畫技法,耳濡目染,便對國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回家就模仿齊白石的繪畫。
1934年的一天,婁紹懷正在家里仿效齊白石畫畫,白石老人有事來到他家,看到了年幼的婁紹懷正聚精會神地畫畫,十分欣賞,遂對婁德美說:“你家這個孩子膽子很大,敢畫,筆墨很像我,我愿收他為徒弟,好好地教教他。如何?”婁德美聽后當然十分高興,挑了一個好日子,買了些干果和兩件衣料,用一張大紅紙寫了一個附有祖孫三代名字的門生帖子,帶著婁紹懷去了白石老人家,行了簡單的拜師叩頭禮。
齊白石慧眼識才而將婁紹懷引為入室弟子后,將他原名“紹懷”易名“少懷”,賜號“師白”。據(jù)婁師白回憶:“老師為我刻名章時,把紹懷的‘紹’改成‘少’。‘少懷’取自孔子的話:‘老者安之,少者懷之,朋友信之。’他說,‘少’字比‘紹’字更好些。刻完名章,老師又為我刻號。我原來的號為‘燕生’,即在北京出生。他說:‘燕生這個號太俗了,你跟我學畫,學得很像了,將來變一下,必能成個大家。他日有成,切莫忘記老師。我給你改個號叫師白吧!’”
也許是命中注定,當年婁師白因病未能參加會考,不能繼續(xù)上學。正好拜齊白石為師,潛心學習繪畫。“白石師教我畫畫是毫無保留的。從用炭條打稿開始,直到最后完成,都讓我在旁邊看著。”婁師白回憶說,“白石師每畫成一幅畫,就習慣地把它和相類似的作品一起掛在墻上,仔細比較、觀看。如果我在場,他總要向我發(fā)問:‘你看哪幅好?’我回答我的看法,有時和他一樣,他就捻須一笑,當看法不同時,他就給我分析講解……”
“大家都知道齊老畫蝦、蟹是很成功的。每逢夏秋市上賣蝦、蟹的季節(jié),老師總要買蝦、蟹來吃。在舊社會,賣蝦的人經常走街串巷地吆喝,老人聽到賣蝦的到了門口,就親自走出門去挑選。他告訴我,對蝦以青綠色的為最佳。老師買蝦,有時一買就是一籮筐,除吃鮮的以外,還把蝦曬起來。每次買來蝦,他總要認真細致地觀看一番。買到小河蝦時,他也總要從中挑出幾個大而活的河蝦,放在筆洗中,細致地觀察。有時還用筆桿去觸動蝦須,促蝦跳躍,以取其神態(tài)。”婁師白記得初學畫蝦時,先是照齊白石的畫對臨。齊白石看了他的畫說:“用筆不錯,但用墨不靈活,濃淡不對,沒有畫出蝦的透明的質感。”過了一段時間,齊白石又讓婁師白背臨畫蝦給他看,又要婁師白仔細觀察蝦的動作,對著活蝦去畫工細的寫生。
據(jù)婁師白分析,齊老早年畫蝦的過程可概括為三個階段——他在五六十歲時畫的蝦基本上是河蝦的造型,但其質感和透明度不強,蝦腿也顯得瘦,蝦的動態(tài)變化不大。到70歲后,他畫蝦一度把蝦須加多,對蝦殼的質感和透明感加強了。不久,他畫蝦把蝦頭前面的短須省略,只保留了6條長須。“從齊老畫蝦對造型的三次變革來看,說明他對事物觀察的敏銳。他搞創(chuàng)作,從生活中汲取材料時,不僅觀察了對象的結構、自然規(guī)律,更主要的是運用藝術規(guī)律抓住對象的特征。”
白石老人以指導臨摹的方式教導學生,少年婁師白不幾年功夫畫藝大進,臨摹老師作品竟能達到亂真的地步。有一次琉璃廠的畫店來人取齊白石的畫,齊尚未畫出,來人見到側案上擺著婁師白作品,以為是齊白石畫的,一定要從中取走兩張。事后齊白石為其中的一幅《青蛙蘆葦》題:“少懷弟能亂吾真,而不能作偽,吾門客之君子也。”
婁師白至今還珍藏著齊白石題跋的早年作品。其中有一幅《棕樹小雞》是甲戌(1934年)八月初五日拜師之日的紀念物。齊白石題:“紹懷仁弟從游日出此呈正,為記數(shù)字以記之。” 還有一幅是婁師白從師不久所畫的《雁來紅》,齊白石題:“婁生年小好學,從事不滿百日,用筆能見老成,余為乃翁喜。”
大樹身邊成就大樹的傳奇
婁師白從師白石老人學畫期間,學而不倦,養(yǎng)成了良好的習慣,沒有急功近利思想。凡是有客人前來拜訪齊白石,他就自覺地退出室外,非老師呼喚不入。齊白石吩咐他辦的事,他總是踏踏實實盡一切努力把事情辦好,使老人放心滿意。
1934年,北京盜匪猖獗,搶劫事件屢見不鮮。齊白石為了安全起見,要在住房外加道鐵柵欄,他把這項工程交給了婁師白。從設計、準備材料到施工,全由婁氏父子操辦。從此,“鐵柵屋”成為了白石老人在題畫上的一個新名詞。
1936年,齊白石被四川軍人王纘緒邀請赴蜀一游。動身之前,他把婁師白叫到跟前說:“少懷,我要出去遠游,我有兩件事托付給你,一件事是你要替我到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代課,二是要為我管好這個家。”由此足見白石老人對婁師白的高度信任。婁師白第一次去代課的時候,班上的學生并不服氣,要求他先畫上幾筆亮亮招。婁師白沒有多語,提筆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蝦,這時所有學生默不作聲……
古云:一日為師終身為父。這種近乎父子的關系首先維系著中國傳統(tǒng)的繪畫教育模式。事實上,在婁師白的藝術成長過程中,還有另一種繪畫教育方式,即正規(guī)的學院式的教育訓練。1939年,婁師白畢業(yè)于北平美術學校,同年考入北平輔仁大學美術專業(yè)。由此,他系統(tǒng)地研習了中西方美術理論,對中國的繪畫藝術有了更深刻的體悟,在創(chuàng)作上也有很大的提高。
在長達25年的學藝時間里,婁師白與白石老人朝夕相處,親聆教誨,耳濡目染,心摹手追。齊白石曾說“婁生少懷不獨作畫似予,其人之天性酷似,好讀書不與眾爭,亦不為伍”。
新中國成立后,婁師白親自種植蓖麻、稻谷,近距離觀察和體驗鴨場、豬圈等鄉(xiāng)村生活,他被這些簡單存在的事物所打動,觸發(fā)了濃烈的審美情感。1956年,其作品《蓖麻的豐收》參加了第二屆國畫作品展。
婁師白深悟白石老人“學我者生,似我者死”“膽敢獨造”的教誨,在發(fā)揮“齊派”藝術特色的同時,又依據(jù)新生活和新的時代精神要求,在拓寬審美內容與形式表現(xiàn)方面力求有所創(chuàng)新。他主張“厚今而不薄古,基中亦可融洋”,把創(chuàng)作思想立足在縱橫古今中外這樣一個大氣磅礴的時空坐標系上,去追求崇高的審美境界,在發(fā)揚民族繪畫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的基礎上又借鑒外來的藝術技巧,努力做到洋為中用。
1957年,齊白石為介紹婁師白去北京畫院工作,特地給有關負責同志寫了一封推薦信:“婁少懷是我最好的學生。14歲時即從余學畫,后畢業(yè)于輔仁大學美術系。曾執(zhí)教于京華美術學院。今愿轉為人民美術創(chuàng)作工作,使其發(fā)揮所學,以貢獻人民,故為之介紹。”
婁師白以畫小鴨子著稱,他筆下的小鴨子是活靈活現(xiàn)的小精靈,乖巧可愛,令人心動。婁師白告訴記者,1960年前后他在鴨場體驗生活,想到鴨場里活潑的小鴨子不多久就要變?yōu)椴妥郎系氖澄铮陀X得特別可憐,于是他就有了一定要讓小鴨子永遠活在紙上的想法。從此,小鴨子成為他后來藝術創(chuàng)作中一直沒有間斷的題材。從20世紀60年代至今,畫有《柳樹小鴨》《鴨場歸來畫此一角》《藤蘿小鴨》《芭蕉小鴨》《絲瓜小鴨》等大量相關作品。
有人說大樹底下好乘涼,但大樹底下難以成為大樹。婁師白乘了涼,但必須承受巨大的壓力,擺在他面前的一個重大課題就是繼承和發(fā)展的問題。
婁師白筆耕不輟,辛勤耕耘,繼承和發(fā)展了齊派藝術長于用水、用墨、用色、求韻的手法,在前人的基礎上開拓出新,實踐白石老人“作畫在似與不似之間為妙”的理論,創(chuàng)造了中國畫的“新寫實主義畫派”。他不僅擅長花卉、翎毛、草蟲和走獸,而且擅長具有特色的人物、山水畫,能詩善刻,是有多方面造詣的畫家。在用墨用色上,他打破了傳統(tǒng)國畫色彩的使用格局,把水彩、水粉顏料與國畫顏料并用,豐富了國畫的色彩,增強了表現(xiàn)對象的質感;在筆墨技法上,他在“齊派”的基礎上博采眾長,將寫意沒骨畫法結合粗筆勾勒、大筆點染,使作品既有傳統(tǒng)勾勒畫法的骨力峻峭,又有落墨畫法的風神韻致,還有點染畫法表現(xiàn)出來的層次變化;在構圖上,他繼承了傳統(tǒng)的虛實結合手法,吸收西洋畫法中的透視原理,使畫面更加清新明晰。他作品中所表現(xiàn)出來的意境清新俊朗,朝氣蓬勃,充滿生活情趣。婁師白在大樹身邊最終成了大樹,而且結出了累累果實。
作為追隨齊白石半輩子的入室弟子,婁師白畢生都在不遺余力地學習研究和傳播白石繪畫藝術。婁師白認為齊白石的繪畫“整個來說非常的大氣,給人一種欣欣向榮的感覺,有一種生動活潑的感覺,可是又不存在著霸氣,給人一種內涵豐富的平安、安詳?shù)拿馈薄M砟辏瑠鋷煱滓詭煱姿囆g研究會為基礎廣收青年畫家為弟子,致力于中國書畫的傳承發(fā)展事業(yè),提攜后學,為“齊派”藝術的傳承盡心盡力,得到高度稱頌。
眾人皆知背后的少為人知
2008年婁師白特地創(chuàng)作了丈二巨畫《和諧盛世》、丈八巨畫《美麗的天池》等一批經典巨作,并將《和諧盛世》捐贈給北京奧組委。為創(chuàng)作《和諧盛世》,婁師白耗時3個月,“到最后真正動筆,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,畫完了我的腳都腫了。在畫里,我用結滿果實的柿子樹諧音寓意盛世,用鴿子寓意和諧,這樣就傳達出中國人推崇的‘和諧盛世’的意思。”期間,婁師白經常“讓學生陪著到一位養(yǎng)鴿子的朋友家,一觀察就是好幾個小時”。而巨畫《美麗的天池》是婁師白2004年去新疆寫生之后,經過數(shù)年苦思、苦研創(chuàng)作出的一幅作品。畫這幅作品的時候,他有意在色彩、筆墨等方面進行了新的嘗試。由于天山的樹林濃密,色彩豐富,為了加深顏色的厚重感,他使用了廣告色,使畫面看起來有一種水粉畫的感覺。
齊白石曾題詩“攙扶南院摘青豆,相攜西山看落霞”,描繪的就是他與愛徒婁師白的生活場景。在婁師白看來,不管是繪畫藝術,還是為人處事,恩師對自己的影響是一生都難以磨滅的。齊白石簡樸的生活作風和謙遜的為人態(tài)度也被婁白石傳承了下來。作畫時用墨和顏料必然省之,也不過多地換水洗筆墨,一般一張畫作完,墨和顏料也正好用得差不多。凡出去吃飯,沒有吃完的婁師白一定要打包回來,他總是說“不能就這么浪費了”。
婁師白是著名畫家,眾人皆知,而他在齊派篆刻的繼承發(fā)揚上有很高造詣卻少有人知。婁師白說當初學習篆刻,是從齊白石先生給自己改名字送名章時開始的。“齊老教我刻印首先讓我看工具書,明白漢字的六書,知道怎樣查篆字。他直接從操作上指導我治印,從印面涂墨開始,教我如何把墨鋪勻,然后在上面布置篆字,也就是構圖。隨著構圖給我講為什么上面要緊一點,下面要長一點,或者這邊高一點,那邊低一點。然后他就開始刻,他也不說怎么運刀,就讓我看,全面理解他刻印的全過程,我當然進步快”。說到自己的書法,婁師白“先是寫過《九成宮》,又寫顏真卿的各種字體,在行書上學李北海,由于刻印的關系,寫篆書也比較多。但比起畫畫的時間,寫字和刻印的時間相對少”。
婁師白一生忠于繼承和發(fā)揚齊白石的繪畫風格,在中國畫、書法、篆刻、舊詩詞方面均深有造詣。他認為,詩與畫的關系也比較密切,有的時候是先有畫,后題詩,而有的時候是先有了詩,再形成畫。婁師白在農村體驗生活時曾種過蓖麻,對此多有研究,他覺得蓖麻渾身是寶:人把籽撒在地里,不用施肥和除草,它自己就開花結果,而奉獻給人們的東西特別多。于是,他寫了一首詩:“田邊堰埂種蓖麻,不必耕耘自著花。籽榨輕油桿造紙,無私奉獻眾人夸。”有了詩后,他接著畫了一幅畫,“把蓖麻畫成了一個大公無私的形象,畫面大膽地用紅色,使它跟牡丹一樣美”。
“喜讀詩文已入癡,髫齡有幸拜名師。從今舍掉方程式,立雪齊門樂不支。”這是婁師白于1936年所作的《喜拜名師》。七律《八四年恩師百廿誕辰紀念》:“少年學藝拜名家,授我丹青寫物華。拙句詩成加批注,亂真畫就著詞夸。相扶南院摘青豆,同步西山看落霞。門客三千獨厚我,緬懷遺范淚如麻。”這兩首相隔近半個世紀創(chuàng)作的詩作,無不凸現(xiàn)婁師白對恩師的愛戴之深、思念之切。
婁師白業(yè)余喜歡象棋、京劇。當年在美專和輔仁大學讀書時,曾在學校俱樂部里演小生角色。新中國成立后還經常參加會演。晚年常哼哼呀呀唱段《空城計》。他鍛煉的方式以散步為主,輔之以練功(站樁等)。他對長壽的看法是:希望長壽,但不刻意去追求。當然,畫畫也是他的養(yǎng)生之道。他說:“畫畫可以讓腦子集中,對身體也好,就等于是練氣功了。”正是這種對生活、對世界的熱愛,才使婁師白筆下那些常見而又平凡的題材,如稻穗、向日葵、菠蘿蜜、鴨子、小雞……都閃爍著人性的光輝和審美的魅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