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創作中,毛筆無疑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,因此,書家必定要選擇適合自己的好筆來揮灑。不稱意的筆就如彎曲的筷子、腐朽的竹篙,費力不討好,這也是米芾的體會與告誡。
書家碰到不稱意的毛筆必換之為快,這往往能在歷史中找到許多生動的記載。鮮于樞在其所書《杜甫〈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〉》款文中抱怨毛筆質量低劣,以致換了三次筆才寫完這首詩。其跋文曰:“右少陵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》,玉成先生使書,三易筆竟此紙,海岳公有云,今世所傳顛素草書狂怪怒張,無‘二王’法度皆偽書。”鮮于樞對器材十分講究,在其《贈筆工范君用冊》中提出“百工之技,唯制筆難得其人”。他還分析其原因在于制筆要求通曉書法,而書法太難通。他在文中還批評了制筆因為貪利而失敗的現象,告誡范君用不要重蹈覆轍。
更為糟糕的情形發生在王寵書《王昌齡詩》的時候,為了寫完這件作品他竟然換了八次毛筆。明嘉靖五年(1526年),王寵應朋友之請,書寫王昌齡詩十二首。所用的紙為吳中新制的藍色粉箋紙,此種紙極易損壞毛筆,以致他八易其筆才寫完此卷。由此可想見紙筆不合給書家帶來痛苦與無奈,亦見書家對筆極高的要求和敏感。由于頻繁更換毛筆,此卷后半部分明顯比前面字形大了許多,其章法的整體性受到了一定的破壞。王寵在此卷尾跋道:“年甫簡持此卷索書,乃吳中新制粉紙,善毀筆,凡易八筆,方得終卷,中山之毫禿盡矣,勿怪余書不工也,當罪諸紙人,王寵識。時丙戌十月既望。”言外之意,我書法不佳的原因在于紙張太差了。
為了適應新的情形,書家不但要擇筆,還要參與制造毛筆或改善毛筆。張芝習書勤苦,家中的帛必先書而做衣。他以帛習字,取其篇幅寬大,行筆使于馳縱。可是未煮練之帛為生帛,比之簡牘,吸墨既快又多,故他改良毛筆的蓄墨量,使之適應于縑帛,且能連綿而書,墨不枯竭。張芝改良毛筆使用生帛無疑促進了章草轉變為今草的進程。其一,絹帛面積大,提供了多行并列書寫的可能性,這自然要求書家關注行與行之間的章法關系,章法必定影響到單字的結構與用筆問題。其二,改良的毛筆蓄墨多,絹帛吸墨較快,這必然影響到行筆速度與書寫的連貫性,從而使字字獨立、結構端莊的章草慢慢演變為連綿飛動的今草。
就書家而言,筆不佳亦不利,久之易壞手法,以致形成不良的手勢與筆性,后患無窮。紙墨不佳,亦有此弊端。元末孔齊在《至正直記》中說:“筆不好則壞手法,久而習定,則書法手勢俱廢,不如前日矣。……此吾親受此患。向者在家,有荊溪墨、錢塘筆,作字臨帖,間有可取處。及避地鄞縣,吳越阻隔,凡有以錢塘信物至,則邏者必奪之,更鍛煉以獄,或有至死者。所以就本處買羊毫苘麻絲所造雜用筆,井市賣具膠墨,所以作字皆廢。”由此足見差筆劣紙的危害之大。筆者亦有同感,以前多在生宣上練所謂的“控制力與功力”,以至于碰到好紙反而不習慣使用,并形成了許多不良的用筆習慣。當然,史載顏真卿以黃泥練字,懷素年輕時用芭蕉葉及木板練字,是出于受經濟條件限制,當不在本文分析之列。
按常理而言,書家必擇筆;然而,歷史上也有不擇筆而佳的現象。據史載,褚遂良非精墨佳筆不下筆,而歐陽詢、虞世南、裴行儉等書家不擇筆且能隨心所欲。尤其書寫行草書時,不擇筆的現象更為多見。究其原因,書家靈感涌現,激情四射,偶然欲書,不擇紙筆,這是“無意于佳乃佳”的心理現象。周星蓮主張“廢紙敗筆,隨意揮灑,往往得心應手。一遇精紙佳筆,整襟危坐,公然作書,反不免思遏手蒙。所以然者,一則破空橫行,孤行己意,不期工而自工也;一則刻意求工,局于成見,不期拙而自拙也”。筆墨精良固然能激發創作欲望,然而精紙佳筆也可能因主體過于在意而適得其反。廢筆敗筆,任性揮灑,不期佳反而達到了佳境。
不過,書家不擇筆不是通理。陳槱認為“余謂工不利器而能善事者,理所不然,不擇而佳,要非通論”。可見,“工欲善其事,必先利其器”是理所當然的,而不擇器材只是特殊現象,而非普遍規律。
必須交代清楚的是,書家不擇筆并非不擇優劣,而是不擇新舊。佳筆即使用禿了舊了,仍具有尖齊健圓的優點,依然能得心應手;劣筆即使新的也不能稱心如意。所以王右軍父子非宣城陳氏筆不書,韋誕喜用張芝筆,東坡喜用杭州陳奕筆,指的就是這個道理。(朱友舟,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、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副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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