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默修依作品:上《地板上的陽光》(1901年) 左下《藝術家和他的妻子》雙人肖像 右下《縫紉的女孩》(1887年)
海默修依作品:左《插花的女人》(1900年) 右《大英博物館》(1906年)
海默修依作品:《室內的女人和寫字臺》
摘要:他一遍遍地畫同樣幾個空蕩蕩的房間,有她或者沒有她的在場。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,陽光升起落下,照進窗戶,一切沒有變化,一切都是無聲的。
丹麥
畫家威爾漢姆·海默修依(Vil-helm Hammersh?i)的畫作中充滿寂靜和沉默,有時候,一種無言的絕望感穿過
畫面。灰色的房間、灰色的樹木、空無一人的街道,他的色彩是薄霧和陰影的色彩,似乎畫家通過一層暗霧注視著他的周圍。
他尤其以那些安靜純粹的室內畫著稱,幾乎組成了他一半的作品。在那些繪畫中,他描繪他的哥本哈根寓所簡樸的幾何形房間,房間里家具很少,空蕩蕩地又總是被一個年輕女人單獨的身影所強調。就像1890年的《臥室》,穿黑色長裙的女人背對著我們,站在掛著白色窗簾的窗前,微低著頭看向窗外,像是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中。人物的姿態、被刻意消除的輪廓及細節加上暗淡的灰白和黑色調,傳遞出強烈的寂寞感。但是,我們又不由自主地被畫面吸引,不是對繪畫技巧和裝飾效果的欣賞,而是其中似乎有種更深入、更強迫性的東西。
那個穿黑衣的女人是海默修依的妻子伊達,他的模特和繆斯,他在26歲時和她結婚,也是1916年他患咽喉癌去世時照料他的女人。1898年,海默修依和伊達找到哥本哈根內城一幢荷蘭風格的古老住宅,還保留著最初17世紀30年代的樣式。他曾經說過:“我喜歡陳舊的東西,老房子、老家具以及這些東西散發出的特殊氛圍。”
搬進斯特蘭格德大街30號的公寓之前,他們把公寓的門窗、木飾鑲板和裝飾線條全部漆成純白色,墻壁和天花板涂成冷灰色,地板是刷了清漆的深褐色,與他們的深紅色木質家具搭配。這是畫家在他作品中青睞的冷色調,成為穿優雅黑色衣裙的伊達的襯托背景。一生中,他畫這個家的室內場景超過60次。
《斯特蘭格德大街30號,室內》作于1901年,現藏于法蘭克福Stadel
博物館。畫面前景是空蕩蕩的餐廳,只靠墻擺了一張深色木椅,墻上裝飾兩幅木框小畫。正對我們的白色房門打開著,穿過它可以瞥見里面一系列的房間,陽光從最盡頭的窗戶照射進來,另外一扇開敞的白色房門從畫面前景的右端伸入。我們的視線沿著光亮的褐色地板被導向空間深處,然后發現陰影中穿黑色禮服的伊達,背對我們站在陰影中。所有的門都是打開的,但不是為她打開一條通路,她似乎被無形的光線組成的網,固定在畫面中間難以逃脫。
左上《
畫家的畫架》(1910年) 右上《彈鋼琴的伊達》 左下《大提琴演奏者》 (1893年) 右下《塵埃在陽光中跳舞》(1900年) 除了室內畫,海默修依還有風景畫、人物肖像等,同樣地安靜冷漠,一種既傳統又現代的風格。雖然他和凡高、馬蒂斯、杜尚等是同時代的人,但他似乎與17世紀荷蘭畫家維米爾或者18世紀法國畫家夏爾丹有更多的共同之處。1885年的《窗邊的老女人》中,女人的姿勢完全是從維米爾那里借來的。這里有種攝影般的精確性,這也是讓維米爾的室內畫如此吸引人的原因之一。但另一方面,他幾乎抹去了所有的細節,受荷蘭傳統繪畫影響的肖像畫還從來沒有如此接近抽象。
哥本哈根Hirschprung博物館至今收藏著海默修依用過的畫板。還是1894年,同時代的丹麥畫家喬金姆·斯科夫戈德(Joakim Skovgaard)曾去海默修依的家中拜訪。后來,斯科夫戈德回憶說:“我偶然見到他的調色板,上面一層層的油彩,四個灰色和白色的突起,看起來好像躺在畫板上的牡蠣殼。就是用這些顏料,他創造出了美麗的畫面。”
他的用色非常節制:銀色、珠光灰、黑色,還有一點亞光灰褐色,他說過:“我一直相信一幅畫色彩越少,效果越好。”畫作的表面總是灰蒙蒙的,人物和家具的邊緣被暗淡和模糊了。有時候他覺得一幅畫不夠灰,會在整個表面添加一層薄薄的水洗。
也可以說,那些灰色并不單一,其中充滿了各種微妙的色彩。當時這位年輕的丹麥畫家肯定擁有某種內在的洞察力,讓他通過明亮的霧靄看到周圍的世界。一幅1890年的自畫像中,他注視著前方,目光輕微地投射下來,他的表情是嚴肅莊重的,并非出于憂傷,似乎他知曉某些基本目標的重要性。
海默修依1864年出生在哥本哈根一個家境良好的商人家庭,在他母親的堅持下,8歲開始請家庭教師教他習畫,1879到1884年間在丹麥皇家藝術學院繼續完成他的繪畫學習。他在藝術學院的導師柯羅耶(P.S. Kroyer)比他年長13歲,是19世紀末最有影響力的北歐畫家之一,擅長用熱烈飽和的色彩描繪海邊拖著漁船的漁民,他的名作是穿著精致的女人在夏日夜晚漫步在斯卡恩海灘,賣出去了上百萬張賀卡和日歷。柯羅耶曾經評價海默修依說:“我不理解他,但我想他會成為一個大畫家,所以我盡量不去影響他。”
還是學生時代,19歲的海默修依創作了具有原創性的三幅小畫,其中《農場》可能是他住在日德蘭島時所繪。畫面是兩所農房的近景特寫,在白色強光的天空下,茅草屋頂變成兩條長長的黑色楔形,長方形構圖的一半幾乎都被屋頂占據。墻壁是模糊的灰色,前景處還有一些朦朧的綠色、淺黃色和雜綠色。這幅畫更多是關于北歐夏季的氛圍和意境,陽光在地面投下褐色的光影,還有很深的陰影落在石灰粉刷過的墻壁上。太陽逐漸下山,照亮了一小片墻壁,與黑色的方形窗格形成對比。這給了畫面一種奇怪的活力,好像有看不見的人居住其中。
1885年,海默修依完成了他妹妹安娜的
肖像畫,用同樣的簡潔手法取得了令人吃驚的效果。身穿黑衣的年輕女孩安靜地坐在那里,她的頭微微向前,仿佛沉浸在遐想中。肖像幾乎沒有色彩,深褐色的背景、墨黑色的衣服和頭發襯托出女孩柔美的五官。她的發型和衣飾被模糊了,給了肖像一個柔軟的剪影,好像是從夢中記得的形象。
海默修依作品:《讀信的伊達》
兩年之后,他創作了另一幅令人難忘的杰作《縫紉的女孩》,畫面上的女孩應該還是安娜。她低著頭,專注在穿針引線中,左手舉起一塊難以辨認的柔軟織物。她的臉和右手被仔細地描繪,深褐色的緊身胸衣、淺灰色裙子和白色織物構成柔和的色調。畫家再次消除了女孩坐著的身影中大部分的細節,光線淹沒了部分的背景,似乎陽光從看不見的入口處照射進來,在這樣平凡的主題中,表達出某個具有存在幸福感的特定時刻。
1897到1906年,海默修依被倫敦的薄霧吸引,三次到過倫敦。他描繪的大英博物館不是新古典主義的榮耀外立面,而是裝飾華麗的欄桿落到蒙塔格大街的一側。美國畫家惠斯勒當時住在倫敦,海默修依是惠斯勒的崇拜者,尤其欽佩他運用柔和色調和光線抽象效果的能力。他特意去惠斯勒家中拜訪,因為后者外出旅行而沒有見到。現在,英國公共藝術藏品中有兩張海默修依的作品,一張在國家美術館,另一張在泰特美術館,這兩幅畫都是維多利亞女王的鋼琴演奏家倫納德·波維克留下的。
在這之前,他也曾去巴黎學習旅行,開始嘗試一種更加準確的風格,從1893年的《大提琴演奏家》中明顯看到馬奈和德加的影響。但這一風格并沒有持續下去,畫家又重新回到他和妻子一起居住的哥本哈根公寓,一遍遍地畫同樣幾個空蕩蕩的房間,有她或者沒有她的在場。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,陽光升起落下,照進窗戶。一切沒有變化,一切都是無聲的。在同樣的場景中,他總能發現一些新的東西,也許光線更加粉霧狀,桌上的白色瓷碗反射著日光。無論鋼琴還是餐桌,房間里的每件物品像一個人一樣被審視,他的畫架站在角落里,看起來也像是矗立的人。
海默修依的藝術依賴伊達的形象,但是你很難感受到他們之間的關系,很難感受到其中包含私人化的敘事內容。即使伊達在場,她的臉被擋住,或者背對觀眾,從頭到腳一系列的黑色,只有后頸的皮膚呈現出柔白色。后視讓一幅畫變得沉默,彼此的交流被封閉了,讓一個人顯得更加神秘。其實,我們不知道她的想法和感受,即使她坐在鋼琴邊,畫面仍然是無聲的。無論她站在哪里,窗口、走廊里還是櫥柜邊,她從來不是主角,只是處在畫面的咒語中。
畫家在留下來的極少采訪中,曾經解釋過自己的美學和技巧。關于空蕩蕩的房間,他說:“我一直認為這樣的房間非常美,空無一人的房間,也許它的美恰恰是因為沒有人在。”關于他的作品中明顯的圖案結構,他說:“線條是我選擇主題的決定因素,我喜歡稱之為圖像的建筑內容,當然還有光線。但對我來說,線條是最具意義的。”還有一個是關于他的技巧:“我畫得很慢,非常慢。”
不要以為畫家只是畫他所看到的,即使他們的公寓里家具不多,也絕不是畫作上呈現的樣子。他用藝術重新排序他的世界,用很少的手段和精心的布局,設計出豐富的變化。在他私密的主題和漠不關心的目光、準確的執行之間缺乏一種契合,這是擊中你的地方。他不是在記錄外在的現實,而是為他的精神狀態找到相關性。縈繞在他心頭的建筑是一系列開門和關門的形象,也許,死亡和空虛從外面推門進來。
所以,即使是空無一人的室內場景,在海默修依的眼中有了新的含義,奇怪地出現了一種戲劇張力。1900年,他完成了《塵埃在陽光中跳舞》,還是白色的門窗,明亮的光線通過朝向庭院的大窗戶斜射進來,照亮了灰暗的地板并投下美麗的光影。這里的主角是光線本身,像一個不速之客闖入房間,揚起細小的、歡樂的塵埃。
更加私密和神秘的是1905年的杰作《白色的門或者開敞的門》,通過一個普通家庭的房間,讓你瞥見一種可怕的虛無。占據畫面主要位置的是兩個長方形的奶白色門框,上面有兩個對比明顯的門把手,好像屬于不同的性別。但除此之外,沒有其他的物品打破這種空蕩。左側門后的走廊通向第三扇有陰影的門,再通向一間陽光照射的房間。你的好奇心被引誘到關閉的大廳,但你的注意力是滯后的,還停留在光禿禿的清漆地板上。被磨損的地板,這是圖像唯一提供的與日常生活和使用有關的形象,在這里你似乎看到了別人的困境,或者說被提供了一種隱喻和含蓄的表達。
海默修依的個人習慣和生活環境被證明與他的畫作一樣隱晦,人人都說他是一個害羞的、離群索居的人,很少幾個親密的朋友,也不參加他作品展覽的開幕式或者出門觀賞戲劇,他的朋友懷疑他患上了神經衰弱癥。他有一幅畫應該是展示他家庭聚會的場景,一些朋友在黑暗中聚集在一張桌子周圍,桌上擺著一個空碗,有種說不出來的憂郁。即使在丹麥,他也是謎一樣的人物,他沒有留下日記,并在去世之前燒毀了他的書信集。
1900年,德國畫家埃米爾·諾爾德(Emil Nolde)曾去他的寓所拜訪這位丹麥同行,對他的隱士生活感到吃驚:“他說話非常緩慢輕柔,我們都是悄悄地談話。”1904年,里爾克打算寫一篇關于海默修依的專著,也曾到他家里拜訪。這位奧地利詩人說他過著非凡的寧靜生活,和這個少言寡語的人交談是非常困難的。
海默修依早期嘗到職業上的失敗滋味,這可能和他后來形成遁世的性格有關。1885年,雖然他妹妹安娜的肖像畫在同行中引起轟動,但丹麥皇家藝術學院拒絕授予他諾伊豪森獎。后來,他精心創作的大幅作品《五人肖像》在丹麥找不到買家,而被賣到了瑞典。但是在四十出頭的年齡,他已經是一位獲得國際聲譽的成功畫家,他的作品在哥本哈根、柏林和倫敦賣得很好,最受歡迎的是他的室內畫。
從1883年開始的10多年間,他創作了那些沉默與詩意的肖像及室內畫。然后,他把自己鎖在藝術家的孤獨中,繼續用一絲不茍的準確性,不停地重復同樣的主題,有些畫作變得更加描繪和記錄,看起來好像室內設計的歷史文獻。他的繪畫技巧保留著,但失去了之前那種微妙的活力。
海默修依的聲譽在他1916年去世之后逐漸衰落,幾乎被遺忘了近一個世紀。直到20世紀末,人們對他那些令人難以忘懷的室內畫重新產生興趣,把他視為丹麥最重要的藝術家之一。去年6月份,海默修依的5幅畫作在倫敦蘇富比拍賣總價格達652.7475萬英鎊,其中《讀信的伊達》被一位私人收藏家以172.125萬英鎊的價格買下,超過拍賣前蘇富比估價的3倍。21世紀的藝術愛好者很容易被他的室內畫所觸動,他對線條、光線和陰影的出色運用,以及濃縮其中的冷靜力量和不在場的情緒,也許是漫長的斯堪的納維亞冬天帶來的孤寂感。
如今,哥本哈根斯特蘭格德大街30號海默修依和伊達居住過的公寓仍然存在,現在是城市里最古老的房屋之一,他畫過的門窗和室內裝飾也保持原樣。留存下來的舊照片中,有一張是頭戴禮帽、身穿西裝的海默修依站在寓所狹小的庭院里,他留八字須,看起來表情冷峻,他頭頂上二層的窗戶有一扇打開著,伊達正站在那扇窗戶前。他們度假和旅行的時候,伊達曾經盡職地寫過一些信給她的婆婆,但其中沒有一句話提到她自己對她那些肖像畫的看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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