齊白石在治印
白石老人“苦白”印章
前段日子,中央電視臺播《百年巨匠》,看完其中的《齊白石》,驀然想起曾見過他的一方印章“苦白”。從木匠到畫匠、從畫匠到畫家、從畫家到巨匠,在其人生每個階段,都有近乎傳奇的情節和故事,而苦難則是其生命的底色。我以為,用“苦白”兩個字足以概括其人生。
去年暑天看“三百石印富翁——齊白石的金石心跡”展覽,印象極深。之前見過幾種版本的齊白石印譜,對其“膽敢獨造”的印風并不陌生,但當我咫尺之內晤對白石老人親手摩挲過、用心刊刻成的三百方印章,還是別有感觸。這三百方印章里,除了少數姓名章外,大多為閑章,諸如“中國長沙湘潭人也”“大匠之門”“魯班門下”“強作風雅客”“寂寞之道”“吾畫遍行天下偽造居多”“吾幼掛書牛角”“嘆平生在中年過了”“要知天道酬勤”“行高于眾必非之”“嘆浮名堪一笑”“白石曾見”“寡交因是非”“何要浮名”“有情者必工愁”“心內成灰”“最工者愁”“苦白”“有衣飯之苦人”“吾草木眾人也”“無君子不養小人”“一息尚存書要讀”“吾狐也”“客久子孫疏”“往事思量著”“風前月下清吟”……這些印文一如其繪畫,素樸率真,而又意味深長,分明寄托著老人的隱衷心曲。
齊白石一生苦日子多,好日子少。年少時學木匠,做的是苦力活;40歲時出門遠游,“五出無歸”皆為謀稻粱;55歲時避難到北京,此后一直客居異鄉,以賣畫刻印養活全家。在他寄居北京的晚年,長孫秉靈、至交陳師曾、母親周夫人、父親齊貰政、門人瑞光、六子良年、妻子陳春君、繼室胡寶珠、女兒良歡先后去世,傷心事接踵而至。《白石老人自述》一書里寫到這些事,“眼睛都要哭瞎了”“真覺得活著也無甚興趣”“多么痛心”“淚哭欲干,心摧欲碎”“去哭了他一場”“怎不叫我灑盡老淚”“衰年傷心”之類的話,透露著老人灰暗慘痛的暮年心境。他70歲時畫了一幅《息肩圖》,題詩道:“眼看朋儕歸去拳,那曾把去一文錢。先生自笑年七十,挑盡銅山應息肩。”可是畫了此圖,并沒能讓他從此息肩。自述里說:“我勞累了一生,靠著雙手,糊上了嘴,看來,我是要勞累到死的啦!”
白石58歲時,一個扇面賣銀幣兩元,比同時一般畫家的價碼便宜一半,仍然乏人問津。有一次,白石到一個大官家去應酬,滿座都是闊人,他們見他衣服穿得平常,又無熟友周旋,誰都不來理睬他。可誰又能想到,在他離開半世紀后的2012年,竟有這樣的消息:齊白石超越畢加索成為世界上“最貴畫家”。
白石天資聰穎過人,備嘗人世艱辛,可是一切苦難都沒有打倒他,反而化為他不斷在藝術上進取的動力和養料。雖則他的內心是苦澀的,但他的作品卻清新雅致,以獨創的、鮮明的齊派風格而享譽世界。歐陽修在《梅圣俞詩集序》中說:“非詩之能窮人,殆窮者而后工也。”書畫之道亦然。正如他自謂“苦白”,是“苦”——生活的苦寒、創作的苦惱、精神的苦悶——最終成就了“白”。
回看百年中國美術史,不單齊白石苦,徐悲鴻、黃賓虹、張大千、林風眠、傅抱石、李苦禪這些大師哪個不苦?青年徐悲鴻曾落魄到差點跳進黃浦江,生前寂寞的黃賓虹在彌留之際慨嘆“我的作品要過50年才有人能看得懂”,看似瀟灑風光的張大千漂泊四海卻是出于無奈,性格孤傲的林風眠在“文革”中曾以“日本特務”罪名被關押四年半,傅抱石的人生磨難雖少但他為藝術求索而嘔心瀝血,李苦禪年輕時曾拉人力車、借住廟宇過活……日本學者廚川白村認為“藝術乃苦悶的象征”,晚年吳冠中提出“讓苦難來養藝術家”,苦禪老人也曾說:“養尊處優,對于一般人來說是享福,但對于藝術家來說未必是好事。”他們的話表述不同,核心意旨卻是一致的。
再看看當今書畫界,一些人頭頂各種頭銜,單位領工資,家里賣字畫,坐著名車,住著豪宅,腦滿腸肥,志得意滿,在物質生活上處于最富階層,在藝術成就上也通過各種手段炒作成“大師”。他們沒有衣食之憂,沒有精神之苦,他們的作品雖然賣得貴,但看不到真性情和大境界。
所幸,時間是公平的。大浪淘沙,水落石出,真正的大師會超越苦難,終會被后人和歷史記住。譬如,苦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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